演仁
西方圣哲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孤独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我既不是野兽,也不是神灵,但我孤独,对于孤独,我有过两个阶段的不同体验。
记得有一次,一位年轻教师说要向我请教,我说“请教”二字不敢当,但是很愿意和你共同探讨些问题。他说他想在教育教学方面闯出一条改革的新路,要先“充电”,问我该如何着手。因为这位年轻教师平常喜欢热闹,很难见到他能静下来。于是我说:“你耐得住孤独吗?比方说,用一个暑假,找一大堆书籍,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汗流浃背,埋头用功,忘记妻室儿女,弃却恩怨情仇,甚至不知晨昏,不思茶饭。要如此忍受孤独,才谈得上做学问。”
现在回忆起来,这番话也未免过激,把他吓住了,但这也是真心话。因为我从前闭门苦熬的岁月,岂止“十载寒窗”,那孤独的阴影长年埋在心头,至今仍挥之不去,他哪里知道孤独的滋味。其实,那位教师当场就表示难以忍受孤独,他却不知道除了书斋的孤独而外,还有那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孤独:因为你要探讨新的理论和方法,你就得不拘一格,另寻新路;你就得创新和发展,去高屋建瓴;你就得先行一步,可能脱离大众;你就得冒风险,可能面临失败的考验;你还得我行我素,不为世风所动。这时,在你的周围,起初会出现闲言碎语,继而会出现谣言中伤,最后还可能遭受到嘲笑打击。这样的孤独,真要些勇气、耐力、恒心和胆识才能忍受得住。
忍受这种孤独,是因为任何一个革新者都不能为自己的成功打包票。熬到最后,可能鲜花满园硕果累累,但也可能是一败涂地毫无收获。熬出了头,名声大振,熬不出头,羞愧汗颜。更可悲的是,在作出了成绩,有了大的贡献之后反而遭到冷落,“枪打出头鸟”,那种躲在陋室自揩英雄泪的孤独,才是真正孤独,大孤独。
这样的孤独是不是通向神灵之路,我不知道,因为神灵的光环实在离得太远,非力所能及;这样的孤独当然不会将人变成野兽,因为它不是以恐怖或害人为目的。
若干年之后,我又体验到另一种孤独。
仍然是旧时的书斋,只是在书架上多了几卷佛典,添了几本律论,那最上一层,还多一尊佛像、两尊菩萨,多一束鲜花,多一串风铃,多一盏明灯。一个人在书斋里,或阅读,或写作,或书画,或静坐。尽管窗外的大路上汽车急驰,噪声贯耳;尽管街道上行人如潮,四季喧哗;尽管对面作坊的金属切割声如撕肝裂胆;尽管旁边宾馆的麻将声昼夜不停,我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盛夏时高温酷暑,在静坐中却感到清凉;严冬时寒气袭人,面对佛菩萨,心中升起无限暖意。
这种远离名利场,宠辱皆忘与世无争的孤独,与前一种单纯做学问的孤独不同。没有心理压力,没有世态炎凉,没有成败功过,没有是非得失。身处闹市而不为尘俗所动,内心温静如春水,皎洁似秋月。当然,这样的孤独少数人也会有误解,以为你是“看破红尘”而去独善其身,以为你在“逃避现实”,甚至以为你“妄想成仙”或者在“自我虐待”。和前一种书斋孤独必然伴随着工作中另辟蹊径所带来的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孤独一样,后一种孤独虽然不离世间,不违世法,却在为人处世上也常为周围人的偏见所扰,但内心的平静与安祥又与前一种孤独截然不同。前一种孤独是有所争、有所得,后一种孤独的最终目的是无所争、无所得。所以在后一种孤独中,面对世人误解的眼光,不急不躁、不亢不卑,不怨不恨,仍是我行我素,“如如不动”。
如果在后一种孤独中去做学问,则在“静观世变,闲看人忙”的心境中反而变得思维敏捷,态度从容;在冷静的沉思中去洞观宇宙,妙写人生,做学问的苦闷会变成园丁的喜悦。孤独中与世界融为一体,听天籁交响,看人世沧桑,摘智慧花朵,度众生苦难
摘自《禅》200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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