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里那只放不下的箱子
有一个事务所,登了一条招工启事——那位问了,啥类型的事务所?房地产?律政?会计师?您随便挑,反正就是个事务所,需要进补新人。过了大半年,一个小伙子来应聘,衣服略旧,模样却坦诚,手里拎着个旅行箱。没错,他来应聘,不是来逛书展的。 招聘者好奇心很重,问了个问题:我们都刊登了这么久的广告,你怎么才来? 小伙子回答:我是用了排除法才来这儿的,我最后发现我只能来这里。 他指了一下箱子:这个东西跟我的体力太相配了,“如果只是提着走,努力一下还可以搬动。但一碰到上坡、楼梯什么的,就肯定过不去。托它的福,能走的路,都被我自己给限制住了。所以这箱子的重量,决定了我能去的地方。” 招聘者——现在您知道事务所肯定是开在底楼的——倒也淡定:这箱子不会爆炸吧? 小伙子说:那当然,您看,现在它不是好好放在地上吗? 放心,别紧张,箱子是可以离开手的。招聘者继续问:“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带着这箱子出门呢?” “这哪有什么为难的?!”小伙子倒不耐烦了,“完全是我自愿的。就因为如果想放手,随时都能放,所以才放不下。再说,里面也没什么贵重东西,要是明知自己是被迫的,谁还会干这种蠢事?” 那位,对不起,您是在笑吗?那就笑吧,要不是被说中了心事您不会笑。一个人去哪里工作,取决于他能拎着个箱子走多远,更有甚者,他觉得这是自愿的:对呀,我又不是土豪,系了条爱马仕围脖就不舍得解下,安了颗金槽牙就见天龇着嘴乐,我拿的是个不值钱的物事——怎么,你能说我崇拜金牛犊,甘当财富的囚徒么? 现在您不笑了。是不是想起家里那台造尿机器了?孩子生下来,您就换了工作,从二十公里外的创意园区换到了四百米外的房管所。挣钱少了,还有点无聊,可是您得告诉自己,孩子是您自愿生的,工作也是您自愿换的。我们起码得相信命运还控制在自己手里,不然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呀? 我最近在看本书,一个美国专栏作家去体验底层日子,家庭保洁员、小餐馆的侍应生、老人院护理工、酒店服务员,遍尝辛酸。她说,在大自然,被迫在自己生存的社会体系里落入屈从位置的生物,比如老鼠和猴子,会根据该位置改变脑部的化学作用,会变得习惯性沮丧,脑子里的血清素会降低,导致抑郁——跟人完全一样。不过人胜过动物一头的地方,在于人脑里还有种机制,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自由和自愿的,只要屈从状态不太极端,奴役还停留在软折磨阶段。 您要是老板,肯定想要这个效果。要是听到底下人在议论“大不了不干呗”,您不用在意,说这话的人都会继续干下去,干到您开了他为止。“如果想放手,随时都能放,所以才放不下”——怎么能放下呢?放下了还怎么自我感动呢?有个女孩讲她一无是处的先生:想离还不容易,我就不离,这样才能控制他。 谁控制谁,还真说不好。 箱子的故事是日本作家安部公房写的,言短而意深。交谈完毕,那个应聘者重新拎起箱子的画面,一定有趣到爆了,当然作家是不会写的,留给您各位联想。我想到的是二十年前,黄宏和宋丹丹在央视春晚上演了那个《手拉手》,这小品现在越琢磨越有味,宋丹丹最后一句台词是:“哎呀大哥,这手都下来了你咋还往上薅呢?”版权所有:地藏经讲解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