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0日,“灾难危机与佛教慈善事业暨第二届宗教与公益事业论坛” 在福建省厦门市南普陀寺拉开帷幕。会议期间,佛教在线的记者和《中国政协报》的记者就“抗震救灾”的话题共同采访了四川省佛教协会副会长、什邡罗汉寺的住持素全法师。
采访对话如下:
记者:我想简单地问一下法师关于地震的几个问题,一个是在这次地震过程中,您做了很多工作,您做的这些事情不仅引起了佛教界媒体的关注,甚至引起了社会上很多媒体的关注,特别是在您的寺院里有很多孩子降生,能讲一下您在这次地震过程中的经历吗?
素全法师:在我们寺院降生的孩子正好108个。从5月12号下午4到5点灾民搬进来,到8月搬走的,每个小孩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哪几个是我起的名字都有记录。地震过后灾民就自发地涌进来,当时大家意见比较多,主要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灾民涌进来接受过后,将来他们不搬走怎么办?把寺院的东西拿出来收不回来怎么办?还有一种认为出家人就应该救济灾民。最后还是决定无条件救济灾民,我当时提出了三个无条件:第一是无条件接受灾民,第二是无条件提供生活,第三是把寺院的东西无条件给他们用。最后我们把库存打开,灾民随便去拿。我认为出家人就应该做这个事情。
记者:整个援助是多长时间?
素全法师:到现在还在做,昨天我才从灾区出来,台湾法鼓山送了很多棉衣过来。直到现在,我还在关注学校学生生活的问题。
记者:灾民在您的寺院里住了多长时间?
素全法师:三个月。
记者:大概多少人?
素全法师:1467人。后来住久了政府要我们统计,其中有灾民,有妇幼保健人员,还有部队,在我们寺院常住的是2000多人。
记者:在救灾过程中,应该发生了很多感人的事情,最让您感动的是什么?
素全法师:在我们寺院降生的第一个小孩让我最感动,因为小孩哭的声音最大,刚刚是凌晨5点多的时候降生,我听到这个声音特别激动,我仿佛看到了希望。
记者:在这次抗震救灾的过程中,像台湾还有境外的救援人员是非常有组织的,大陆因为以前很少有这方面的经验,很多救灾者到了灾区成了需要援助的对象,作为经历了救灾过程的人士,您认为在救灾过程中应该注意哪些事情?
素全法师:这次抗震救灾有太多的体会,好多志愿者来了之后,反而成了灾区的累赘,因为他们没地方吃和住,政府还要去照顾他们,给他们提供吃的地方和住的地方,所以志愿者在灾区的前几天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我们寺院参加抗震救灾挥得比较好的作用是成了一个集中地,我们集中了十多家慈善机构,协助他们做好救援工作。
记者:因为你们是当地的寺院,熟悉当地的环境,所以有些工作可以有序地展开?像明海法师也带着队伍过去了,如果没有你们这个寺院做支撑点救援工作就会很难开展是吗?
素全法师:在救灾过程中,一定要跟当地政府很好地沟通,我们寺院从地震开始到今天,依然与抗震中心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他们需要我们寺院去做的事情,比如说灾民都涌到什邡寺的时候,吃饭很困难,后来政府就发动人去给他们煮饭,一些灾民在我们寺院半个月过后,我们寺院还是坚持为他们做早饭和晚饭。后来政府为志愿者提供中午饭和晚饭,但是早饭没有地方吃,我们就凌晨3点多起来为志愿者做早饭。所以一定要跟政府保持联系,比如要建学校,我们就跟教育局联系,我们寺院就成了联络处。要有智慧,尤其是在灾难面前,没有智慧是没有用的。头几天,大量的蔬菜往灾区运,黄瓜、蔬菜要运到灾区去,灾民一天两天都吃不完,我发现了这个问题,政府也焦头烂额,我就发动居士去,把这些黄瓜腌制成咸黄瓜。我曾写了一篇文章是《慈善救济要有大勇和大智》,一要有大勇,大勇就是要果断地去做,二要有智慧,三要有仁爱之心。因为后来在给灾民送物资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灾民始终开心不起来,他们对我说:“师父,你不要给我们送这些东西了,我们就在等死。”我说:“为什么?”他们说:“房子塌了不要紧,但是木耳棚塌了就不行了。”这些灾民是贷款借钱种木耳,如果木耳棚塌了就还不起债,后来我就发动人去给他们建木耳棚,建了一半后他们就高兴起来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还有救灾不能逞能,要广泛地发挥大众之勇,要团结更多的人,让大家乐于做这样的事情,把救灾工作做好。
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向灾民们学习,他们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催人泪下。有一个小孩救上来的时候两只脚都没有了,他从手术台出来就拼命地叫:“把我杀了吧,我下面少了这么多,下辈子怎么活?”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刚满14岁。后来他父亲对我说:“本来今天要给他买生日蛋糕的。”我就到处给他买生日蛋糕,没有一家卖蛋糕的。最后我定了一个莲花蛋糕给他,并对他说:“等你15岁生日的时候我一定给你祝贺生日。”后来他父亲把他送到大连,他已经非常振作了,还参加了奥运会的开幕式。姚明非常关心他,我也很关心他,我前天还看到新加坡一些居士给他送东西。
记者:在赈灾过程中,你感受到的最困难的事情是什么?
素全法师:最困难的是地震后,灾民们三天就吃完了我们寺院一个月的粮食,也没有自来水,这是我感觉到的困难。这么多人要吃饭,怎么办?我感到很无助,后来政府送了很多粮食过去,又把这种信息发布到社会上去,大家都来帮助我们。在地震过后半年时间,我都一言不发,我没有表过任何态,我们只管做事情,不去论是非,在大灾面前,人和是非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是压力很大,说僧人想出风头也好,说别的什么也罢,我们都不去理它。事情发生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去把它做好,你就是英雄,你就是菩萨,所以我们顶着压力到灾区去。还遇到过一个有趣的事情,我们到灾区去搭帐篷,有些灾民把那些用不完的救灾物资拿出去卖。后来灾区规定救灾物资不能拿出去卖。志愿者到达灾区后,我们亲自给灾民搭好帐篷,帐篷搭不完的时候,我们就拿回来,但是遇到相关部门的阻拦,我跟他们说明情况,却产生了误会。一开始感到很委屈,但是想了一下,想到灾民受的苦,觉得这些委屈都无所谓,看到灾民家破人亡的惨状,个人的委屈都不算什么。有功利心就不行,要“无我”。有一些大学生志愿者跟我们去帮灾民捡木耳,干了半天就跑光了。我问有些大学生:“你们来干什么?”他们说:“把灾民们组织起来,告诉他们不要痛苦。”我说:“这些灾民都家破人亡了,哪有心情听你讲这些。”做任何事不用智慧都不行。90%的志愿者是来帮助灾民的,但是有10%是来浑水摸鱼的。北京有个大爱集团就是来干坏事的,他们来了就拍照,我们搭完帐篷休息的时候,他们就把北京大爱的标志挂在我们的帐篷上拍起照来,然后他们就在网上发布照片,谎称这些救灾物资是自己捐助的。我知道这是用来骗钱的,所以我当天晚上12点就把他们赶走了
。在灾难面前,我们一定要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记者:您觉得在这次做慈善过程中有哪些经验可以和大家分享?
素全法师:我个人觉得最大的精神财富实际上不是救济别人,而是让自己内心世界里的一种荒废的慈悲重新焕发出来,这是一种精神,说是在帮助别人,实际上是在帮助自己。我们说救灾救难的是菩萨,在灾难中遇难的人,他们是大慈善,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让我们去反思、感悟、体会。实际上灾难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我们的精神荒废了,没有善良,没有慈悲、以自我为中心,那才是大灾难。地震是民族的灾难,通过这个灾难,可以使我们民族更加团结,更加振作,我觉得这是灾难给我们的财富。
我听到很多人说政府不公平,有些救灾物资没发给他们,我就说:“政府没有发到你们这里来,是因为他们发到别的地方去了,灾民有成千上万,他们还没有顾及到你们这里。”灾民特别喜欢救灾的军人,因为军人只讲奉献,不求回报。我们去帮灾民捡木耳,我们自带干粮,天不亮开车进来,天黑再开车回去。什么叫慈悲?慈悲就是自己去做才叫慈悲,地震过后的三天时间,我们寺院简直是脏乱到极点,我们僧人拿起扫把就去扫;后来灾民看到出家人给他们打扫卫生,过意不去,就自己去打扫卫生。
政府有什么需要我们宗教界出面去做的我们都去做,有些事情政府特别希望我们出面去做,比如有些救灾物资只有一点点,无法平均分给灾民,灾民就有一种不满的情绪,说黄瓜一定要一家一半,矿泉水也要和别人一样,那怕矿泉水的牌子不一样也不行。这时候我们佛教慈善机构出面就比较好,我们对灾民说我们的力量有限,他们就理解了。(记者: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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