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说“人过三十不学艺,人过四十天过午”。但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知识快速更新的时代,人到六七十,难道就不要学习新的生活方式吗?如果一位80岁的老奶奶,能够跟孙子学着玩游戏,能够试试孙女的新裙子,能够跟孩子出去郊游,我相信这个老人一定是幸福、快乐的,因为她仍然保持着成长的力量。
那么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家长应该看重什么呢?我觉得有两个特别重要的指标,就是尊严和自由。其实人这一辈子,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提升尊严、延展自由。无论多好的职业、多好的爱情,一旦侵犯到尊严和自由,就会产生冲突,甚至出现新的选择。作为父母,我们不应该用任何好的名义去剥夺孩子的尊严和自由。
我相信尊严与生俱来,它不是被父母赋予的,也不是可以向任何人乞求的,一个人的尊严是他(她)自己的选择。我记得女儿5个多月就在选择玩具这件事上,表现出了一种强烈的个人取向。她的周围堆着各种玩具,但是她爱玩的只有一样——空药瓶子,她喜欢“咔啦咔啦”起劲地拧瓶盖。我们家的阿姨就从她小手里抢过瓶子说:“这个不好玩,你还是玩电动娃娃吧!”可是我女儿把电动娃娃推到一边,顽强地去抓那个瓶子,继续痴迷地拧瓶盖。我后来去咨询儿童心理学专家,他说那个阶段正是孩子的手指开始学习精细化动作的时候,拧瓶盖这个动作对孩子小肌肉的发育大有益处,可比玩电动娃娃好多了。所以,我们认为昂贵的电动娃娃更好,这只是成年人的标准。孩子的尊严是与生俱来的,不该粗暴地剥夺它。
我们的社区经常会举办孩子们的游艺比赛,有一次我女儿去玩,得了很多奖券,可以兑换玩具或是家庭卫生用品。之前她都是换气球的,但那一次她特别犹豫,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不要气球了!”那时候正闹“甲流”,她就选了一块洗衣皂。回家以后,她一天十遍八遍地提醒我们:“你们洗洗手吧,那个肥皂是我带回来的!”家里的洗手液都不能用,洗手全用她拿回来的洗衣皂,那段时间我们全家人的手都特粗糙!但是我们觉得要充分肯定她的劳动,因为她牺牲了自己的气球,她在为我们着想。“尊严”关联着“责任”,她有这种意识,觉得能为别人做事很光荣。
“山坡上开满了鲜花,但在牛羊的眼里,那只是饲料。”我们今天并不是鲜花少了,而是牛羊的眼光多了
除了尊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成长指标是“自由”。很多人问我,你这么主张自由,那你教你的孩子背诗词吗?我说我当然教。可我不是让她手放在背后一本正经地背诵,而是她在踩着滑板车跑时,我们俩大声地背诵;是她在浴缸里泡着、打着水花时,突然饶有兴趣地提议说:“妈妈,我们背首诗吧!”
她背诗,我从不限制她如何使用和想象。我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使用诗词是在两岁多的时候,有一次我出差回来,问她:“你想妈妈吗?”她冷不丁地说了句:“路上行人欲断魂。”她背诗居然能“活学活用”!她喜欢把我们的大床当蹦床,有一回她爸爸说:“你别蹦了,都把我们的床单蹦破四条了!”谁知她一边蹦,一边高声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把她爸爸噎得瞠目结舌。
后来她竟然开始给人讲诗了。杜甫的《春望》,我听她给别人讲过一个特别“雷人”的解释。她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这说的是杜甫他们那儿地震了。国还在,但是震破了;山河也在,但是走样了。为什么‘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呢?因为地震太厉害了,大家很伤心
。”听着她这个地震版《春望》,我想我没有办法纠正她。她3岁时在电视上看到汶川大地震的惨景,4岁时看到玉树地震,后来她又看到日本海啸地震,她知道地震是一种苦难。所以我想,那就让她这样解读吧,长大了老师会给她讲“安史之乱”的。女儿从小就在解构经典。但是我没有纠正过她一次,因为我觉得,她可以胡说八道的年华还有多少呢?我很留恋她可以胡说八道的自由。她不知道什么是权威,她认为她有阐释的权利,而这种权利可能到她读小学时就要被剥夺了。我认为小孩子在思想上的自由期持续得越长越好,这样等他们长大了,还可以保留一些突破常规的思维能力。
有一次女儿坐在床上看唐诗,正好那个标题的字她都认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她像见到老朋友似的点点头说:“哦,这也是王维的。”我就教她念,“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讲到一半,她说:“王维的诗,也不是都好。”我说:“怎么不好了?”她说:“不押韵。”我一看,还真是不押韵。到了晚上,我正在漱口,她突然摇头晃脑地感慨:“李白这个人,写诗还是可以的。”我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起码比王维押韵。”我后来一想,李白的诗不管多么清浅通俗,还真都押韵。我发现她能讲出一些我没想到的道理,因为我讲诗词讲了那么多年,对大家难免心怀敬畏,却也失去了一个小孩子对诗词的遴选标准。所以,现在经常是她给我讲诗词,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我愿意呵护她这种自由的权利。
让一个人有尊严、自由地成长,是我们的一种期许。有时我看着女儿练琴、跳舞或者画画,我就很欣慰。我一点都不求她在专业上能有多大成绩,她只要能在里面找到一种快乐的能力,就够了。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缺少艺术方面的训练,所以我们感到压力很大、疲惫不堪的时候,总是找不到寄托。我女儿酷爱画画,碰上别人过生日、送礼物,她都说:“我给你画幅画吧!”口气就跟齐白石似的。她现在还不会写作文,但是外出旅游的时候,她可以用绘画记录旅游日记。我觉得这个挺好,因为她有自己的表达,拥有让自己快乐的能力。这种能力不会因为没钱而被剥夺,一个人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本事让自己快乐起来。
“山坡上开满了鲜花,但在牛羊的眼里,那只是饲料。”我们今天并不是鲜花少了,而是牛羊的眼光多了。我们越来越失去了一种审美的眼光,而把这个世界看成是同一种功利标准的筛选。我们越来越成功了,但是我们失去了成长的力量,失去了那种在漫山遍野的鲜花中漫步时心灵上的愉悦。
“成功”,或许是一个评判人的标准,但只是成长中的一部分标准。成长的过程中,有一套综合、多元的标准体系。一个人,只要生命能成长,就一定有未来。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对料事如神的老酋长很不服气,有一天他捉了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鸟放在身后,问老酋长:“我手里的小鸟是生还是死?”他想,你要说它是活的,我手指一捻就掐死它;你要说是死的,我手心一张就让它飞起来。凭什么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一定让你错一回!结果,那位睿智的老人只是宽容地一笑,他说:“生命就在你的手中!”
这是一个好故事,它关乎生命的成长。所有时间中,最重要的就是当下;所有权利中,最重要的就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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