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思想从来不是正信宗教的合理内核

　　苏州戒幢佛学研究所研究部主任 宗舜

　　一段时间以来,整个报纸和网络最触目惊心的关键词,始终是“恐怖袭击”、“爆炸事件”、“流血”、“冲突”……那种暴力和血腥带给人的压力,似乎能够穿透文字,直击人心,让人窒息。而近期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2004年1月30日《环球时报》的一篇报道。据称,泰国南部针对学校和佛教僧侣的暴力事件不断增强,因分离分子制造动乱,泰国关闭千所学校,佛教僧侣远走他乡,前不久就有三名僧侣在大街上被砍死。泰国政府相信,伊斯兰教分离主义是这些活动的幕后指使者。

　　所有热爱和平的人士都在关注宗教极端主义的发展态势,大家公认,宗教极端主义一直是世界和平的重要威胁之一。然而,真的是因为“宗教”导致了极端主义吗?笔者对其他宗教缺乏研究,不敢妄议。但是,通过对佛教教义的学习,笔者却深刻的体会到,佛教是极端主义的坚决反对者。佛教理论中,不管是大乘还是小乘,都有一个贯穿始终的重要原则,即提倡“中道”,反对任何偏激的思想和行为。

　　所谓中道,指脱离边邪,不偏不倚的中正之道。《大宝积经》卷一百一十二说:“常是一边,无常是一边,常无常是中,无色无形,无明无知,是名中道诸法实观;我是一边,无我是一边,我无我是中,无色无形,无明无知,是名中道诸法实观。”对于中道的理解大、小乘乃至各宗派的阐释虽有不同,但是从认识论和方法论两个方面,仍可以作一简单说明。从认识论的方面来看,佛教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佛法之正见,令众生彻见宇宙人生的真相。从方法论的方面来看,佛教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佛法之正行,令众生实践解脱道,并最终获得圆满的解脱。

　　《杂阿含经》说:“世人颠倒,依于二边,若有、若无。……迦旃延,如实正观世间集者,则不生世间无见;如实正观世间灭,则不生世间有见。迦旃延,如来离于二边,说于中道,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 (二六二经)这里,世尊揭示的正见,是说明众生不是偏依于“有”,就是偏依于“无”,而佛则离有、无二边而说中道法。不过,离有、无二边的中道,并非对于有、无的折中,或者是流于戏论的“亦有亦无”或“半有半无”的。世尊所说的中道,是依于缘起的正见。一切事物因为是众缘假合而成,故非恒常不变,其性空,所以说非有。反之,因为性空,故能假因缘而生起,所以说非空。基于缘起观的中道正见,是不落有、无二边,超越常见(认为生命主体永恒存在)与断见(认为死后全归虚无)的。

　　而正行,则主要是世尊对最基本的两类众生的调伏:一类是放纵自我的乐行主义者,一类是苛刻律己的苦行主义者。这两类众生的行为,都基于自身对社会生活的体认。一般人当发觉放纵的生活并不能解决自身需求问题的时候,往往容易转入极端的禁锢之中。表面看来,苦行有着高尚的宗教色彩作为粉饰,但其实质不过始终在两个极端之间辗转,并不比放纵高明多少。世尊的教导否定了二者,指明了究竟彻底的中道行,即“以智(般若)为本”的新人生观。这种远离苦、乐极端的中道,是落实在八正道之中的,即:一、正见,即正确的知见。二、正思惟,即正确的思考。三、正语,即正当的言语。四、正业,即正当的行为。五、正命,即正当的职业。六、正精进,即正当的努力。七、正念,即正确的观念。八、正定,即正确的禅定。通过八正道的实践,令众生经由不偏不倚的中道,直至涅槃的彼岸。

　　由此可见,“极端”从来就不应该是正信宗教的合理内核。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的。世尊因为大智,所以不落生死;因为大悲,所以不住涅槃。合理的宗教生活实践中的中道正行,应该体现在:因为智慧,而不流于世俗;因为慈悲,而不厌离社会。以高尚的宗教情操和高超的宗教智慧,为利益众生,和乐社会,净化人心服务。反之,极端的宗教感情和极端的宗教行为,不仅背离了宗教济世利人的本怀,更可能为某些人或者某些集团利用,成为社会的公敌和恐怖的帮凶。

　　那些宗教极端分子真的热爱自己所信仰的宗教和有着共同信仰的教内兄弟姐妹吗?绝对不是!泰国他信总理即指出,泰国的伊斯兰教分离主义分子“今后的袭击目标有可能是伊斯兰教徒”,他们不惜牺牲自己教内的兄弟姐妹,用无辜者的鲜血来挑拨伊斯兰教和佛教之间的关系,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所幸的是,广大宗教人士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据《中国日报》网站消息,沙特最高宗教领袖阿卜杜拉·阿齐兹·阿尔-谢赫1月31日发表措辞强烈的讲话,公开呼吁全世界穆斯林放弃恐怖主义行动,并称那些声称自己是圣战者的人其实是对宗教信仰的侮辱。他质问道:“让穆斯林流血的行为是圣战吗?让那些在穆斯林土地上避难的非穆斯林流血是圣战吗?破坏穆斯林土地的行为难道也是圣战吗?”

　　的确,当“宗教”成为极端主义的幌子,甚至被利用作为他们种种罪恶行径的遮羞布的时候,宗教极端主义已经不再具有宗教的属性,而蜕变成为彻头彻尾的恐怖主义了!从这一点来说,宗教极端主义就是恐怖主义!

　　【后记】本文发表后,笔者在2004年9月20日的《参考消息》第三版上读到一则题为“俄宗教人士认为:恐怖分子无特定民族和宗教属性”报道,其原题为“别斯兰悲剧应让国家领导人清醒起来”,作者是鞑靼斯坦穆斯林教会第一副会长瓦·亚库波夫。他认为:“‘恐怖主义没有民族属性和信仰\’,这是因为指使恐怖分子犯罪的往往不是宗教信仰,而是政治、经济或社会原因。说到伊斯兰教,它也像其他宗教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分支。虽然在某些恐怖事件中,有穆斯林参与,但恐怖分子本人并非真正的穆斯林。他们代表的仅是伊斯兰教中的一个分支,即瓦哈比教派。瓦哈比教派遵循的思想是‘穆斯林\’的法西斯主义。”

　　我个人是不喜欢“宗教极端主义”这个词的,因为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误解:是宗教导致极端主义。瓦·亚库波夫指出的“恐怖主义没有民族属性和信仰”,可以说一语中的。宗教信仰并不天然地导致极端主义,恰好是宗教信仰的丧失或者对宗教信仰的歪曲才会。恐怖主义就是恐怖主义,扯下所谓“宗教极端主义”遮羞布,才能使世人对他们的卑劣行径看得更加清楚。

　　附注:本文发表于《中国宗教》2004年第2期,为“关注:防范宗教极端主义”特约稿之一。在发表时,限于篇幅,编辑删去了首一段、尾二段。今据原稿收录。